八个人的牧区卫生院

　　 克孜勒塔斯（哈萨克语，意为红石头）海拔近三千米，这里住着三户人家，但分散得很远，相互之间走动也得需要两个小时的马程，他们相互称为“邻居”。吾热孜阿肯老人一家有三个孩子，两个已成婚，小的在县城读书，方圆十里只有夫妇俩的木屋，没有他人。
　　 听吾热孜阿肯老人讲，他从小就在包扎得尔，一直帮人代牧，近两年他的家被县畜牧局作为“转移点”，他说，傍晚时分和夜里时常会遇到狼攻击羊群，有一次下午，在山脊上准备把羊群赶回羊圈的他，亲眼目睹，三只饿狼攻击自己的羊群，领头狼一口咬下一只羊屁股并仰头朝天吞下去，接着攻击下一只，他惊呆了，以他的经验立即明白了这是饿了很久的狼群，只能安静地蹲下看着它们肆虐，他说，如果这时候人要大喊大叫，只会使狼更加兴风作浪，更多的羊会被伤害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狼群把获得的猎物吃干净再离开。我们一个个围坐在炕头，瞪圆了眼睛听老人讲他的经历。
　　 夜里大家挤睡在炕上，凌晨我胸闷气短，缺氧醒来，赶紧打开手电找药，含服十粒速效救心丸，脉搏还是一分钟一百多下，感觉心卡在嗓子眼儿里，就要蹦出来，张红英医生立即起身给我倒水，又把旁屋的赛山艾力医生叫醒，并扶我走出屋外透气，半个多小时后又含服十粒丹参滴丸，赛山艾力医生看我脸色苍白，还是决定给我输液，把已经冻成冰疙瘩的液体瓶，架上火在火炉边烤融化，而张红英医生给我扎静脉针，因条件有限，没有输液胶贴，只有医用布胶带。胸闷的我无法躺下去，后背被赛山艾力医生垫了四五件军大衣靠上，坐了一夜。赛山艾力医生时不时地起来看看液体滴速和我的症状，愣是一夜未合眼。晨曦微露时总算好多了，我小睡了会儿。
　　 清晨走出木屋外，在晴朗的天空下盘旋着几只秃鹫，男主人说对面山上的邻居家的羊群昨晚被狼群攻击了，伤了十只羊，吃了三只，一般被狼伤的羊是活不了多久的，这些秃鹫和乌鸦就是准备去吃羊尸体的，我说昨晚我一直难受没睡，没有听到狼嚎啊。主人说，狼有目标时会悄悄地袭击，不会出声的。
　　 包扎得尔的山路被称为天堑之路，也被称为“魔鬼之路”，有的山路被当地牧民称为“有去无回之路”，险峻高山深谷间，一个人的力量显得太渺小，巡诊医生结伴而行应对各种困难，彼此可以有照应。叶力夏提院长在前面带路，张红英医生和年轻的阿斯哈提居中衔接，赛山艾力殿后。
　　 我们向着阿克塔斯山出发，赛山艾力医生从小在“红石头”长大谙熟地形，走起山路一脸从容、自信笃定。今年42岁的他一眼明白我和燕子、小腾在马背上没有道出的恐惧，说出他“无畏”的秘密。他说进包扎得尔时，要把“心”拿出，包在随身携带的手绢里，包好放进口袋再走，出山时再把“心”放回去。这就是我们所说的“放心”吧！
　　 环山深涧如重重险关，马队的马蹄声回荡在崇山峻岭中。依然是跟着前方院长的马蹄印，路经近七八十度的冰坡带，右手一把抓起马鬃，放开缰绳，好让马用力爬顶，重心前移，左手扶头顶的帽子，侧脸紧贴在马背上，不敢掉以轻心，一失足，就会连人带马摔落山崖。终于，历经8个小时，我们到达了第四站阿克塔斯（哈萨克语意，为白石头）。
　　 阿克塔斯住着今年60岁的阿加克拜尔·勃日拜老人，也是我们第一站住的“转移点”别克吐尔逊的父亲。老人家住在山脊的阳面，对面是层峦起伏、透着银灰色山石，被白雪覆盖的雪山，院长叶力夏提指着对面的雪山告诉我：“天山雪松（云杉）生长的最高海拔范围在2800～3000米以内，高于3000米就没有雪松了。”我看着他手指的山顶回答，顶上只有皑皑白雪，那我们现在的位置和对面的雪线基本是平行的，我们又处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阳坡上了。院長点头答应，心里掠过一丝紧张。
　　 阿加克拜尔老人9岁开始放牧，曾在阿夏勒托尔的“转移点”服务31年，至今在包扎得尔有51年了。老人对巡诊医疗队的到来很是高兴，他说在这里除了看到方圆几十里的邻居外，就是巡诊医疗队，没有其他人来这里。老人说，还好这几天没有下雪，你们安全到达。如果遇到冰雪大风恶劣天气，那就太危险了。风大的时候，军大衣的衣角会吹起来打在脸上，冰雪天气最担心的就是马的铁掌钉中间会有积雪形成冰疙瘩，马蹄抓不住地面会滑蹄出现危险。
　　 晚上大家围坐在火炉旁取暖，问及老人在这深山里需不需要巡诊医疗队，有过有病无医救的经历吗？老人沉思了片刻，说十年前，他的妻子生病了，三天卧床不起，后来昏迷，阿加克拜尔老人很着急，找来邻居商量怎么把妻子送下山就医，山里的马道是容不下第二匹马一起并走崎岖的，不能给马套木制的马车，决定在老人的马背上，套上简单的木制担架，把病人放在担架上再下山。三个邻居家的男主人一起和阿加克拜尔老人带生病的妻子下山，走了三天三夜，当到达桥拉克阿苏雪山下，要翻越达坂，木制担架是无法拉上去的，只好把四匹马留在雪山脚下，把病人包裹在羊毛毡里，靠人力拉上去翻雪山，四个人徒步换着拉毡子翻越达坂，一直走到我们的进山第一站阿夏勒托尔，连夜又赶下山到琼库什台牧业村，找到车送到了特克斯县城，老人的妻子才得救。但等老人的儿子和邻居们两天后折回雪山找马时，四匹马中的一匹已经死了，老人的马经不住又饿又冷，死在了雪山下。
　　“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，”老人喝了一口茶继续讲道，“在12年前，我在包扎得尔的库孜德耶吾山里放牧，邻居家的女人在家咯血咳了15天，当时是2月10号，冬窝子的日子即将结束，我们准备转场，眼看女邻居病情加重，我和妻子还有邻居三人送她下山，她怀里还有6个月大的婴儿，到达坂时遇暴风雪在那里滞留了两天，当第十八天的夜里到达了阿尔夏勒托尔的“转移点”时，这个女邻居去世了。她怀里6个月大的女婴要吃奶在哭，大人看了都很心酸，第二天，我们把尸体绑在马背上驮下去到琼库什台，再用车送到了她六乡的家下葬了。”
　　 所有在场的人都沉默不语。老人说：“这些巡诊医生就是他们的守护神，在这没有电、没有网络、没有信号、山路险峻的地方牧民需要巡诊医生。在牧民定居点没有草场，草也不够牛羊等牲畜吃，每年我们在定居点的时间最多两个月，所以，在冬窝子和夏牧场需要巡诊医疗队给我们讲健康知识，给我们看病，他们还会讲解党和政府的惠民政策，我们不能没有他们。”
　　 夜色已深，喝茶间从屋外前后进来两位阿克塔斯牧民沙吾列和努尔泰，他们分别骑了一个半小时和一个小时的马赶来看我们，阿加克拜尔老人高兴地给我们介绍他的“邻居”，我很好奇地问，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来了呢？这里没有讯号啊！老人解释：“牧民通过山顶上放羊的牧人相互传递信息，用呼喊声相互传递！”传递、再传递、消息立刻在包扎得尔的南部山区传开。
　　 老人即兴唱起了他多年没唱的歌：
　　 阿尔夏勒托尔的爬地松（侧柏）啊！
　　 那些扑鼻而来的松香啊！
　　 那些山上的百灵鸟啊！
　　 我的头顶也落个百灵鸟多好啊……
　　 听着老人嘹亮的歌声，感触很多，叶力夏提院长答应过陪女儿过生日，但生日当天他穿行在深山的松林里，连一个电话都拨不出;阿斯哈提结婚不到一年，他每次回家都守口如瓶，不敢让妻子知道自己翻过多高的达坂，走过多险的桥;张红英两年前失去丈夫，每当她在马背上颠簸，想起正在读书的女儿时，便会哽咽;赛山巡诊16年，他牵挂冬窝子里每一户人家，最放不下的是家中病重的母亲，可在出山后一周，他的母亲仙逝。
　　 羊要吃草，牧民不得不上冬窝子，而巡诊队嗒嗒的马蹄声，正回应着那远山的呼唤……
　　责任编辑：黄艳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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